228事件發生那一天,我正好一早從嘉義火車站坐往台北的車班,要去新創立的「延平大學」註冊,火車開到中壢站就看出局勢的不安,列車無法開抵台北,到萬華站就請大家下車,我走向萬華街上時,被一群台灣青年圍著喊打,我用日語回答表示我也是台灣人不是阿山,才平安進去朋友的家。隔日中午想上街買點蔥和味噌回家煮,忽見大路上國軍卡車上架機關槍一路掃射,我趕緊伏貼在路邊,差一點就中彈,那幾天台北局勢很緊張,「延平大學」被迫關門。回嘉義市後才知道有人到家裡來找我,幸好我不在,一群復員朋友的名單我帶著,感謝上帝讓我遠離漩渦。但是隔幾天在嘉義火車站看到陳慶元(時任嘉義市立女中校長)的兄哥陳復志、潘木枝、陳澄波等九位親中國的代表被槍決,一個多禮拜我都躲在家驚恐不安不敢出門。
終戰後在印尼Sumbawa島戰俘集中營等候船隻,隔年1946才受命帶領二千多名台灣兵復原返回台灣,不久在嘉義市立女中 (在嘉義公園那邊) 教書。學校常欠經費有三個月薪水拿不到,甚至窮得連印試卷的紙都用完了而沒錢買,我想到校園裡有幾株蓮霧盛產,何不發包給水果商去收成,換點經費就可買紙 印試卷了。沒料到過兩星期教育廳派人到學校視察,責問賣蓮霧的錢跑去那兒?其實每筆開支都記載清清楚楚。當天下午我接到通報說有人偷採蓮霧,我跑去看原來 就是那位督察爬在樹上大吃蓮霧。回家左思右想這款的教育實在教不下去,還是回到我學商的本行吧,剛好彰化銀行嘉義分行需人,我從基層幹起,七年後才升任襄 理。
我生長於嘉義市東門,住家對面是張嘉英隔鄰是黃文,二位都是嘉中第一屆的高才生,後來都當醫生。家裡房間多,常租給外地學生食宿,其中包括從彰化來讀嘉農的許鴻源(台灣首位藥學博士,後任教授及藥政處長),和他的哥哥許鴻燎(畢業於淡江中學及東京醫專,後來回彰化和美開業順天醫院。)當時在嘉義病院任住院醫師。我考進嘉中隔年中日戰爭爆發,發展成二次世界大 戰,中學生都要參加軍事訓練,記得五年級時要到白河陸軍演習營一禮拜受訓,幸運的是我被分配到廚房餐廳工作煮大鍋飯,免去軍事演習操練,而且每餐營養充分補給,那時標準的學生便當是糙米飯加一粒鹹酸梅。畢業旅行到台北又從基隆乘大船到花蓮港太魯閣等地遊覽。1942年我嘉中畢業後考取台北高商(台大法學院前身),家父王獻琛在我讀台北高商時因病去世。
我的大兄王清淵曾留日讀一高,1931年因病返台卻去參加文化協會的活動,被嘉義警局的日本刑警帶去留置所,母親憂心如焚前去探望,他拜託母親隔天帶一本交際舞入門,他在留置所無聊可學舞步,母親拿他沒辦法,一禮拜後警所放他回家,勸他不要讀馬克思的書,不久他再去日本娶一位富家千金,發展國際貿易。幾年後我在爪哇島遇見那位刑警,他認得我,對我很好請我好吃的食物。
東亞戰事日方吃緊,台灣青年被迫徵召志願軍,以及軍伕、軍屬等,讀醫科理工科的不必去前線,我讀商科被調去當兵,為著免去前線當砲灰,在校選修馬來語志向去南 洋,在軍中當翻譯。我先被台灣軍司令部派去馬來西亞,後隨派遣部隊輾轉婆羅洲,蘇門答臘,爪哇島,最後到帝汶的參謀部,極其辛苦,時時要躲避聯軍飛機的掃 射,有時在熱帶叢林地每日行軍60公 里。身上背帶的乾糧主要是樹薯乾、樹薯餅,有一回在戰地巧遇嘉中的日文和柔道老師,他偷偷地拿一堆營養食物塞進我的背包。在爪哇島我病倒了,可能因瀉肚吃 太多征露丸而胃炎進醫院,五六天還起不來,忽然說是日本天皇生日賜酒喝,第二天竟然病癒了。每個月我將軍屬薪水二百元經由戰地郵局匯回嘉義給母親,我返鄉 後才知道母親都沒收到。
1945年8月終戰日軍投降,我被聯軍派任Sumbawa戰 俘集中營二千多名台灣兵的大隊長,才知道台灣兵裡各種人都有,一旦脫卸軍服階級不分每個人都是老大,有幾個黑道朋友飢不擇食竟進倉庫搶好吃的罐頭食品,管 理起來非常不容易,高山族朋友勇猛善戰最能吃苦。在集中營也有康樂活動,有一回要演話劇比賽,我們這一組有人編劇、伴音樂、當主角、配角,獨缺女主角,最 後沒辦法只好我自己粉墨登場,演改編的「貫一與宮子」日本愛情故事,到最後男主角硬要親吻女主角,我不肯要跑下台,還是被追上吻了一下,台下觀眾皆哈哈大 笑,我們這組領到二等賞品。
在嘉義彰化銀行服務七年後,調去台北城內分行擔任襄理再升任副理,多年均有拿到績優的獎狀,但是到1961年月薪還不到二千元,適時華僑銀行開張缺專業人才,以三倍多的待遇拉我去當副理,四年中替銀行爭取許多台灣大公司和日本商社的主顧,後來1965年上海銀行在台北創立,聘我去當經理起初月薪九千,三個月後升為一萬二,直到1980年辭去上海銀行的工作,十五年間我學會講上海話。1980年10月我轉來洛杉磯進入純台資的萬通銀行,在萬通銀行服務13年70歲時退休,又當了六年顧問,才結束55年的銀行生涯。
我在台灣銀行界經歷各部門作業,如營業部、儲蓄部、徵信室、法務室、業務推展部等,有充分的金融知識和經驗,能用六種語言和顧客交流,來到洛杉磯一年就能適應新環境。在 San Gabriel萬通分行我的經理坐位是近大門口,顧客一進門我就先迎接,我親自泡從台灣帶來的上等茶葉招待好客戶,我認為顧客是銀行的主人翁,能對顧客服務就是得到機會出售銀行的商品。在萬通我很歡喜跟新加坡來的Allan田鴻貽講馬來話,我曾學過面相和手相,除了拉近和顧客的距離外,有時也提供顧客一些意想不到的預測,有時意想不到的靈,有時亦想不出猜不對的理由。
在學生時代我就喜愛學習英語,常去基督教會找美國牧師學講英語,我真佩服他們的台灣話講得那麼道地純正,也感受他們事奉主耶穌的精神和服務民眾的熱誠。我受洗 後就經常上教會做禮拜,在台北赤峰街長老教會當執事,在南京東路第一長老教會當過長老,在洛杉磯主要是去好牧者長老教會,我是退休長老。一兩年前檢查後被 告知患前列腺癌,後來又發現腎的旁邊有一小腫瘤,幸遇有愛心的保險服務員,幫我安排到 City of Hope 接受完善的治療,幾個月後完全恢復。深覺我的一生坎坎坷坷,冥冥之中受主保佑時時遇到貴人相助。
我的內人林來好畢業於台南第二高女,被選任為排球隊隊長,在嘉義市大同國小和民族國小教書,桃李滿天下。養育二女一男,皆於台灣受大學教育後才來美國,長女王美俐現任Northrop飛機公司電腦部門,適工程師李昆陣(已病故);兒子王偉光從美國郵局退休,跟妹妹王月君(夫婿徐茂松是 L&D Appliance Corp的總裁)一樣做房地產。我內外孫有7人,曾孫5人,老早做祖了。現住Arcadia 跟次女月君和女婿一起怡養天年,安享老福,除了上教會,到台灣會館當義工,參加社團活動外,唱歌和練舞是我的嗜好,一切靠上帝的恩典,平安過快樂的日子。 (鄭炳全整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