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年多前 2003年4月我在柑縣的「金桔仔會 」,以《半生回顧—遙遠不再》的影片與同鄉分享我對台灣的思念,那是我75歲時特別回台灣實地拍製的。
1963年天主教「光啟社」Philip Bourret浦利飛神父安排我來Hollywood 學習電視影片的製作,(由於我是中國攝影協會創會理事才可申請護照及簽証) 先在Bing Crosby歌影星的攝影棚半年,又到MGM 實習六個月,將寶貴的經驗帶回台灣,拍了不少影片 也培養不少電視節目製作人才。
攝影是我一生的最愛,從小就結緣,原因是我二兄蔡子輝在日治時代留學日本,到神戶寫真學校專研照相後,回北港家鄉開寫真館,我就讀嘉義商業學校時,經常替他購買照相用品及器材,他賞賜我零用錢,也教我照相洗相片。
嘉商第二屆畢業後,同窗多人進入銀行工作,我是分發到台灣銀行台南分行,當時昭和18年亦即1943年日本海軍在太平洋戰局已逐月敗退,急需徵召台灣少年充軍,美其名志願兵實際是半強迫,我想既然遲早會被徵兵,不如先去志願日後較有機會考軍官,就由工作單位台銀推荐,同期有十位北港青年入選志願兵,一起到台北六張犁<志願兵訓練營>接受半年極嚴酷的操練,沒實地真槍彈射擊,每日重複擦槍疊軍氈,甚至在大太陽下把行軍床搬到大操場,依中隊、小隊評分比賽,好幾次我們這一小隊体格差又矮的拿到优勝。每天每人都會被教官或助教無理無情的打罵,如果那天沒被打被罵夜晚睡不著,因怕剛入睡又被抓起來打,既使頭破血流也得百分之百的服從,有二位台灣兵就因小故被小隊長打出重傷,送台大醫院宣告不治。不過其間也有令人回味的趣事。
在十位北港志願兵當中,只有我在高商受過軍事訓練,其他九人一致推舉我去考軍官,他們樂意分擔我的勤務,讓我有時間準備考試,實在感激銘心。記得有一回行軍,路過軍官宿舍區,忽然前排步伐慢下來,大家向右看,原來夏日午後有位肌膚雪白体態豐盈的少婦開窗仰躺,竟然全裸,讓這些可憐的志願兵一飽眼福,大隊輕步走怕吵醒日本軍官夫人,該夜露宿山崗,甜夢入睡,醒來驚覺到四周是亂葬岡,近處就有棺木裸出白骨可數。又有一回行軍到關渡,非常疲累,夜裡安睡在媽祖廟內神桌下,幼時体弱母親帶我到北港媽祖廟拜,懇求媽祖收我為義子,日後我的身体逐年強壯。
六張犁結訓後,曾回台南的台銀宿舍與單身同事們合影 過後我到鳳山第七部隊接受三個月初年兵的訓練,當時是全台灣設備建築最完善的陸軍基地,裡邊管理嚴格階級分明,初次到浴室沖洗好想進浴池泡一下,結果被眼尖的上等兵看到我脫下的衣服沒折疊好,被罰光著身手拿衣服在400米運動場跑一圈,本來羞憤的心看到跑道上已有十幾位新兵裸身跑步,頓時心情輕鬆可惜沒有女生來觀光。有一次負責守衛軍火列車,每個車廂滿載彈藥槍械,萬一發生事故或遇美軍空襲,結局不堪想像。還好不久被派往高雄港旗后駐防,跟神戶市派來的混成部隊10287一起住在港務局的宿舍,每日輪班警衛,飽覽山色水光。
當年1944美國已奪回馬尼拉,每日上午一百多架B-29及P-38 ( 機身廿字形 ) 美機飛越高雄,一連十幾分鐘天空佈滿機影一大片,到琉球、九州、東京等地轟炸,回程時如有剩餘的炸彈就丟在高雄,整個市區早被強制疏散,空曠無人,主要大街駐守部隊開挖十尺深的大坑數個,以防美軍坦克車登陸。又在港口內炸沉兩隻船,以阻美艦入港,夜裡浮油起火,海港當中火海一片,連燒整夜甚是壯觀。
旗后當時漁民不多,卻有一座頗有規模的媽祖廟,每次經過廟前我身穿軍服不可燒香拜,只能向媽祖敬目禮祈福,有時廟裡無人卻見香火不斷。看前幾日新聞,春節期間每日搭渡輪到旗后遊玩的超過十萬人,想當年高雄港內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找一隻小船,手持槳桿從旗后划去哈馬星,隨意逛遊高雄,傍晚再划回營房。有一天一艘商船遇風浪擱淺在旗后外沙灘,我們上船一查,有幾十箱的煙葉,皆大歡喜。我吸了將近三十年,有一次受託到榮總胸腔科拍手術記錄,有一位患者的肺都是暗黑色,醫生說是吸煙的關係,從此我戒煙了。
又有一天聽到上級要來視察,我們的伍長拿一管炸藥到海邊想炸些魚來款待上級,沒料到引爆太快,把自己的手掌炸掉了,急送軍醫院。有幾個禮拜我們在燈塔和宿舍之間的半山腰挖L形的山洞,結果測量不準,兩條坑洞連不起來,真好笑,現在照片中還可以看到一個洞口,如果當時有GPS該可準確無誤。
後來我以優秀的學科和術科成績考取軍官學校,到關仔嶺山下白河鄉的內角「陸軍台灣士官學校」又稱「台灣軍官教育隊」入伍,在那邊就很少被打罵了,我也用了日本名”本山晴博”軍階也晉升了,在火車上或巴士上普通百姓看到我肩上的一顆星都趕快起立讓座。有一日我二兄特地到白河內角會面,有位日籍上等兵聽到我倆講幾句台灣話,竟然訓我一頓,我當然不服氣,直接向中隊長報告,結果該名上等兵被中隊長修理得站不起身來。
操練時我們的隊伍常經過「白河戰俘營」,它是全台13所戰俘營中最大的,囚禁近千名澳洲和英美等國的戰俘,高瘦的個子白皮膚在烈日下晒成土色,腰圍一條丁字褲,在田園中種蔬菜,每個月在墳場會多立一兩個木製的十字架。大約是終戰前一個月,戰俘們一反平日的沉默安靜,每天又唱又跳好像很快樂的樣子。戰後回想起來可能是他們從私裝的收音機,收聽到盟軍勝利在望的消息。
我盼望9月1日趕快到,那天結訓我將正式成為日本少尉軍官,可是1945年8月15日中午天皇重大宣告竟然是無條件投降,每個人心中迷惘,不相信大日本帝國會被打垮,為了萬世太平只好投降?不過內心也歡喜能平安回家鄉和家人重聚,接著到台南的台灣銀行復職,免去南洋當砲灰。 (鄭炳全整理,2009年2月)
▲昭和十八年 蔡子欽 軍官訓練騎馬英姿。
本人家住白河戰俘營所在地,目前正在收集有關戰俘營相關事跡,很高興找到蔡先生撰寫這寶貴資訊,特請示許可轉述有關所見白河戰俘營之敘述,如蒙許可,不勝感激。
魏榮昌敬上